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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 地獄逃生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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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 地獄逃生(四)

在蘇聯的冬天,如果一個人倒下了,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。

當看到海德爾身下的血跡時,羅西亞的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,但是還沒落地,就已經變成了冰珠子。

她一直擔心的,終於還是發生了,海德爾離開了,她又成了一個人。

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,那些曾經英勇奮戰的人已經不見蹤影,到最後,這偌大的雪原上,就只剩下她和海因裏希了,還有一個蘇聯人。

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海德爾的屍體,她甚至都無法跑出去挖個坑將他掩埋。直到很久之後,她才想起海因裏希曾經做過的一件事,她走到海德爾身邊,將他脖子裏的銘牌拿出來,然後對折,將其中一半鄭重的放進裏面衣服的口袋裏。

然後,只有等待。

盡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。

到中午的時候,羅西亞去給海因裏希餵牛奶,他的意識只短暫的清醒了一瞬,看了山洞一眼,說了一句話之後,就又昏過去了。

“殺了她。”

羅西亞的手一下子僵在空中,好半響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麽,她下意識的回頭,就看到蘇聯女兵正用灰色的眼珠沈默的註視著她。

顯然她也聽到了海因裏希的話。

羅西亞默默的又轉回頭,繼續餵牛奶,等全部餵完之後,她才放下手,靠在墻邊,去看蘇聯女兵。

“你應該離開。”羅西亞對她說了這幾天來的唯一一句話。

她自身儲存的食物已經不多了,即便是海因裏希受傷每天吃的很少,也堅持不了多久。現在海德爾也倒下了,她更要防備這個一直跟著她的蘇聯女兵,同時也不能再跟她分享食物了。

在武力上,她自認不是蘇聯女兵的對手,當然她手裏有槍,這是絕對的優勢,她現在就可以照海因裏希說的那樣做,但是她下不了手。

一個不願意臣服於魔鬼的人,同樣也不願意自己的手上沾滿鮮血。

蘇聯女兵沈默的註視了她半響,好一會兒之後,才開口,用俄語說了幾句什麽。

羅西亞聽不懂俄語,也不明白她的意思,見她不走,只好又道:“我知道現在暴風雪很大,你可以等到雪停,但是我不會再給你食物了。”

蘇聯女兵又說了兩句什麽,羅西亞低下了頭,不再說話,這場異常簡短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。

快到傍晚的時候,雪還是沒有停,氣溫卻又一次降了下去。山洞裏還有早晨海德爾拖來的柴火,她暫時不用出去找,就先燒了一鍋熱水,然後檢查海因裏希的傷口。

這一下,讓她發現了一個十分不妙的事情。

他的傷口感染了。

這簡直是這麽長時間以來最糟糕的一件事了,比一直持續不斷的戰爭,蘇聯酷寒惡劣的環境,還有不斷減少的食物更令她無措,更令她心慌。

她每天都要檢查好幾遍才能安心,從不讓他沾到地面,也盡量在飲食上做到最合理。她一直在極盡避免的也不過是感染,可怎麽還是到了這一步。

海因裏希的體溫又重新升上來了,不僅如此,他還伴有體寒,傷口通紅,周圍的肌肉外翻,外圍的一圈都已經出現了非常嚴重的感染情況。

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

羅西亞只覺身上一陣燥熱,心急的像在油鍋上煎一樣。她茫然的環顧了山洞一周,在看到海德爾的時候目光一縮,難道是屍體的原因?

可是很快,她就又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想法。

不對,不會是這個原因。

不是她不想將海德爾安葬,而是現在的情況完全無法讓她出去。外面的暴風雪非常大,稍有不慎就會迷路,她沒有工具,也沒法在接近半米深的雪地裏挖出一個大坑來,最後,海因裏希還在這裏,她不可能丟下他一個人出去的。

現在,糾結原因已經沒有用了,當務之急是趕緊預防傷口的進一步惡化。

羅西亞趕緊去翻自己的醫藥箱,在裏面找出一點抗菌素給他註射上,又找到僅剩的幾片退燒藥,用開水融掉給他灌了進去。

氣溫實在是低的可怕,羅西亞伸手往他身上一放,體溫很高,內熱外冷,皮膚像是在打仗一樣,不停交替。

這樣下去根本不行,也許不等傷口有所好轉,他就會撐不下去。現在什麽東西都缺,她也找不到什麽好的方法,只得狠狠心,將海德爾早晨拖來的一捆柴全部拆開,一點一點的堆起來燒了。

火苗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環境下微弱的跳動著,她得不停的往裏面添柴才能保證火堆不被熄滅。羅西亞將雪橇拖到火堆前,又背對著火堆坐,擋住不斷生起的煙塵,防止海因裏希半夜被有毒氣體熏死。

山洞裏的氣溫一點點升起來,但也還在零度以下。沒有大的物體將山洞口堵住,暴風雪總能零零星星的飄進來。

晚上的時候,柴火已經燒掉了一半,這樣下去都撐不到明天早上。

羅西亞正看著海因裏希昏迷不醒的臉發愁,就見那個蘇聯女兵站了起來,她心臟立刻一跳,整個身子僵住,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。

對上羅西亞防備的目光,蘇聯女兵只掃了一眼便越過山洞中央的火堆走了出去。不過她的臉色也非常的差,腳步虛浮,一只手還捂著腹部,走的非常慢,走出洞口的時候,羅西亞還聽到了她的肚子咕嚕嚕的再叫。

即使是再命大的人,受了傷之後兩天不吃東西也無法堅持的下去。

羅西亞默默的松開了在口袋裏握著手槍的手,垂下頭。盡管心有不忍,但是現在也不是她能發善心的時候,她和海因裏希也已經是自身難保了。也許一時的心軟,就會將兩人推進死亡的深淵。

外面的雪勢稍減,羅西亞一直看著蘇聯女兵的背影緩緩的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,她才站起身,將海因裏希往墻角移動了一下,然後喝了點熱水,快步跑了出去。

不論何時,她都對這個和他們立場敵對的蘇聯女兵保持著絕對的防備,現在她出去找吃的了,正是自己出去找柴火的時候。

羅西亞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,天黑又是茫茫的大雪,她害怕迷路也不敢走太遠,只在雪地裏尋著深色的幾根零星木柴,後來實在太難找,她只得拿著海因裏希的匕首在一棵小松樹上劈下了幾截樹枝。

好在松樹枝密度大,上面的松針也是可以燃燒的,沒敢耽擱太久,她就拖著幾枝松樹匆匆趕回去。

到了山洞的時候蘇聯女兵還沒回來,羅西亞也不會管她,趁著時機正好,繼續燒柴,將面包撕碎扔進鍋裏煮。

這樣的吃法還是在工業區內跟那些士兵學的,其實從醫學的方面來看,這完全沒有營養可言,但在冰天雪地的蘇聯,這已經是她能在多維持幾天的情況下做的最大努力了。

在斯大林格勒待了快兩個月,她的胃已經餓小了不少,窩在那裏不動的時候,一天也吃不了多少東西。就是現在照顧海因裏希疲憊些,她也沒有胃口吃太多,食物盡量還是能省則省,誰也不知道他們能撐到什麽時候,還會遇到什麽樣可怕的事情。

面包很快在鍋裏融化,水變成裏白色,就是這樣簡陋的食物,在山洞裏都散發出一陣香氣。羅西亞趁著熱度吃了一些,剩下的全給了海因裏希。

給昏迷的人餵飯是件很困難的事,好在這貨無論何時也掩蓋不了一個吃貨的本性,對進食還算配合。不過就是這樣,等她餵完的時候也已經是累的腰痛脖子酸。

在火堆旁又烤了一會,天色完全黑下來已經很久了,羅西亞已經靠在墻上昏昏欲睡的時候,蘇聯女兵終於回來了。

出去一趟她受傷了,單是那濃重的血腥味就熏的羅西亞無法入睡,她睜開眼睛,看見她拿著一條動物腿模樣的東西,捂著流血的腹部,一步步踉蹌的走進來。

那條動物腿上還帶著毛,很多血跡被凍在了斷口處,而蘇聯女兵腹部上的傷口似乎就是在尋找這條腿時又掙開了,因為她一直捂著,傷口沒有被凍住,就不停的有血滴下來。

羅西亞看著她默默的又走到原來坐的角落,手裏轉著的那條腿,灰色的眼睛裏散發著一種類似狼一樣的兇光,仿佛要生吞了這條腿一樣。

羅西亞渾身打了一個寒顫,趕緊扔過去兩條松枝,又丟過去兩根火柴。

蘇聯女兵擡起眼睛看了她一眼,捂著腹部的手停頓了一下,才慢慢松開,帶著滿手的血撿起那兩根火柴。

羅西亞轉過頭去,又去檢查海因裏希的傷口,在她身後,緩緩的升起了一股煙塵,一股屬於松油的香味在山洞中彌漫開。

海因裏希的傷口還是老樣子,時間太短,也看不出惡化或好轉的跡象。她怕他肩頭的傷口一直對著濕冷的地面再被凍住,只好將他上半身擡起來,讓他的頭搭在她腿上。

這樣的位置讓她有點尷尬,腦袋沈甸甸的,壓在腿上有種癢癢的怪異的感覺,好在現在海因裏希是昏迷的,這樣的環境也不適合心猿意馬之類的活動,過了一會她就漸漸適應了。

夜裏氣溫又一次降下去,羅西亞幾乎是每次在添柴升溫之後入睡,又在火堆熄滅之後被凍醒過來,她只能添上柴再次入睡,如此反覆,天亮的時候她再被凍醒過來,整個人都是蒙的。

寒冷深入骨髓,實在讓人難以忍受,仿佛將她的腦子都凍住了一樣。好半天之後,她才緩緩的回過神,動動身子,動動腿。

一種像針紮一樣的感覺瞬間襲擊了她的兩條腿,血液不流通造成的麻痹感讓她整張臉都痛的皺起來。羅西亞皺著一張臉無聲的哀嚎了好一會,才喘著氣將海因裏希推到一邊去。

外面雪已經停了,蘇聯女兵也在昏睡著,火堆也熄滅了,新的悲慘的一天又到來了。

海因裏希在中午溫度稍稍升高一點的時候短暫的清醒過來,跟她說了沒幾句話,便又疲憊的昏睡過去。接下來的幾天,他的傷口雖然沒有再進一步惡化,但是也絲毫沒有好轉,體溫也是不停地反反覆覆,好的時候他能多說幾句,情況不好的時候一連兩天他都沒有知覺,一直昏迷。

這樣過了幾天之後,羅西亞再翻看她的儲糧和藥品,心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絕望了。

抗菌素她還有一些,但是退燒片已經沒有了,食物如果省著吃頂多再能撐三天。

三天,她什麽也做不了,甚至海因裏希都不能完全恢覆意識。而三天之後,她也就只能挨餓了。

而那個蘇聯女兵比她更慘一點,沒有藥品又受傷的她,完全沒有冒著風雪出去找食物的能力。她無數次餓昏過去又餓醒過來,羅西亞看著十分不忍,但是也絲毫沒辦法,她不能將自己僅剩的一點食物分出去。

用海因裏希的話來說,與其讓她這麽餓著,還不如給她一槍讓她痛快的死去。極度的饑餓能夠使人發瘋,讓人什麽事都能做的出來,至於良心、人性,那一切在饑餓下什麽都不是,人可以做出任何殘忍到無法想象的事情。

他數次醒來都想要殺掉蘇聯女兵,只是他傷重的都沒有力氣殺人,往往跟羅西亞爭執幾句就又陷入昏迷中去。

而羅西亞雖然有原則,但是她對蘇聯女兵也不得不提防起來。她無數次凍醒過來的時候都會看到蘇聯女兵餓的綠油油的眼睛,像惡狼一樣看著她和海因裏希。在煮食物的時候,她也會失控的爬過來,直接下手去撈沸水中面包,即使被燙的滿手泡也不願意撒手。

這樣的現象讓羅西亞不得不加強了警惕,她知道蘇聯女兵活不了多久了,連她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。她必須得出去找一條出路,從這地獄一樣的城市中逃出去。

又一天早晨,羅西亞翻翻她的醫藥箱,裏面只還剩下一個牛肉罐頭,她下手幾次也沒拿得出來,彈盡糧絕不過如此。

如果她在墻上一直刻的痕跡沒有錯的話,今天是1月13號,她必須要帶著海因裏希離開這裏了。

蘇聯女兵蘇醒後在她防備的目光中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,羅西亞想趁著這個機會離開,但是她需要裝一壺熱水,在路上用,只得也跟著出去找一點柴火。

海德爾的屍體前兩天她已經葬了,就在山洞不遠,坑也挖的很淺。她當時很累很餓,頭暈眼花,沒有力氣,也不敢丟下海因裏希太遠,只能盡力如此。

那附近有幾棵枯樹,她想著距離近,便準備過去掰下幾根樹枝帶回來。

這場暴風雪持續了好幾天,外面的雪已經堆的很厚,沒到了快大腿處,她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,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腳印窟窿。

走了一小段距離後,漸漸靠近了海德爾埋身的地方。在雪地上任何其他的顏色都毫無遁形,她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一個土黃色的身影趴在地上正在動作著。跑過去一看,頓時駭得魂飛魄散,不能思考。

“你在幹什麽?”羅西亞反應過來之後幾乎是狂怒的沖著那個土黃色的身影喊。

她的眼眶通紅,眼球充血,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,因著眼前這一切,這慘不忍睹,喪心病狂的,已經超越人類底線的畫面。

蘇聯女兵匍匐在地上,正拿著匕首一下一下的割著什麽,她身下是一個坑,海德爾的屍體被挖了出來,而她的手正握著匕首,一下下的割著海德爾的腿。

“你在幹什麽?”羅西亞憤怒的又吼了一聲,她眼淚狂流,泣不成聲,幾乎已不能抑制自己心裏的瘋狂,她想大聲的歇斯底裏的怒吼,這一切都是什麽,她還在人間嗎?還是被囚禁在一個築造在人間的地獄。

蘇聯女兵動作緩慢的擡起頭,她眼窩深陷,顴骨突出,雙頰幹癟,已經餓的沒有人形。她灰色的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羅西亞,像是一個深淵惡鬼。

突然,她直起身子,雙手撐著從地上爬起來,像瘋了一下大步向羅西亞這邊沖過來,匕首直直的對著她。

那樣子,如同一頭餓慘了的雪狼。羅西亞一楞之後頓時驚慌失措,她被憤怒和不敢置信充斥了頭腦,竟然忘記了有所防備。

她慌忙的去掏身上的槍,卻悲哀的發現因為嫌重她拿出來放在了海因裏希躺著的雪橇上,而此時她手裏除了一把短短的匕首沒有任何東西。

這個時候她才發現海因裏希說的沒錯,人在饑餓到極點的時候,良心、人性通通都可以拋棄,可以做出一切殘忍而無法想象的事情。只因為她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,也不曾遇見過這樣的場面,她潛意識裏就沒有把這一切當作是真的。

悔恨已來不及,而即使悔恨她也不一定能下得了手殺人。羅西亞反應過來之後,唯一的念頭就是跑,掉頭就往回跑。

她原以為饑餓了快一周的蘇聯女兵體力不如她,不會跑多快,卻沒想到這速度竟是前所未有,她們之間原本還有十幾米的距離,卻在奔跑中一點點的縮短。深深的雪地給了她極大的障礙,而接近一米八高的蘇聯女兵卻可以輕松的邁腿。

瘋狂,速度,驚心動魄,羅西亞心裏什麽都沒有了,只一味的往前跑,然而即將要到山洞口的時候,她還是被蘇聯女兵勾手抓住了衣領。

那一瞬間仿佛有一種被惡狼的爪子抓住的感覺,她瘋狂的掙紮,回身揮著匕首擋過去。而蘇聯女兵也執著匕首砍過來,兩刀相撞,羅西亞手心一震,虎口一麻,匕首脫手而出落到了地上。

她兩只手抓過去,拼命掙脫衣領上的手,用盡全力的將人推到地上,轉身剛跑進洞口半個身子,就又被蘇聯女兵抓住了腳踝。

撲通一聲,她也重重的摔倒在地上,擡起頭就能看到雪橇上躺著的人影,還有旁邊一把手槍。地上出現一大片陰影籠罩了她,她回過頭去,看著惡魔一樣的臉,心中一陣驚恐,絕望在心頭升起,情急之下,放聲大喊。

“海因裏希,救我。”

不知道你們怎麽定義聖母,不敢殺人應該不算聖母吧,有點小忐忑~

話說我今天寫的時候太投入,自己差點哭了~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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